香港社會目前充滿悲觀氣氛,再加上最近接連發生十多宗青少年自殺案件,頻率之高,對社會的確敲起警號。他們自殺原因有相類似地方,就是學業的壓力,對生活的不滿等等。香港教育為人詬病,怪獸家長處處可見,人際關係疏離,這都是我們談論已久的現象。但,近年社會氣氛急劇變差,一種絕望情緒在蔓延,我想,這對青少年也有相當大的衝擊。
即是這樣,希臘的公民社會仍然積極探索不同的社會實踐,輸出有建設性的訊息,力求尋找出路。
一如深受債務危機影響的西班牙,數年前當我在西班牙採訪歐債問題時,當地民生無疑受到非常大的衝擊,飆升的失業率,多少人因經濟困境失去家園,在一片蕭條中,竟然反令公民社會發揮無限創意來自救。
一天我經過位於馬德里市中心的馬德里酒店,三星級,在太陽廣場附近。二零一一年年初因生意不景而停止營業,空置了半年。到十月十五號一個反削赤的新組織15-M,他們結束回應全球大遊行後,便協助無家可歸者「佔領」這間空置的馬德里酒店,他們入住的酒店儼如一個社區,有組織有生活,經傳媒報導後,吸引了不少遊客參觀,並視之為另類景點呢!
西班牙太陽廣場變人民廣場,商討自救之道
酒店門外掛滿大幅海報,海報上有15-M的標誌,也有一雙雙顫動的手的圖畫。踏入酒店,大堂有保安把守,都是志工,他們不時要對付警察的騷擾。我隨即登上二樓,原本的餐廳,現已成為15-M的議事廳,每天都有大小會議在這裏舉行。議事廳對面是個小酒吧,後面則是廚房了。牆壁上貼有當值時間表,哪組人該買菜、煮餐、清潔,一目了然。他們還設立了一個傳訊部和活動組,負責內外消息傳達,和活動安排,井然有序。
「這裏已形成一個小社會,我們的大腦就在議事廳,每個人得參與討論、決策,然後執行。」一位佔領者安東尼奧向我介紹這個小社會的運作。他是個三失人士:失業失婚且無家,曾流落街頭。不過,他現在卻充滿自信與平安,因為他現在有可團結一致的戰友,他們從中互相學習扶助,流露兄弟姊妹的情誼。
危機,讓他們更靠近。安東尼奧特別帶我到他房間參觀,房間沒有想象中好,很多地方失修,但安東尼奧表示已很滿足,他從沒有想過可進駐酒店。他與室友擺了個調皮的姿態讓我拍照。道別過後,他向另一個走廊方向蹣跚前行。我望著他的背影,他室友放低聲音告訴我,他本是個在街頭上放棄了自己的“失敗者”,15-M把他拯救了。「或許,我們全都被外界視為失敗者。現在,失敗者要顯示力量!」
筆者與西班牙15M成員
議事廳熱鬧非常,不僅有馬德里15-M成員在場,來自多個省份的15-M成員也來了。大家在討論人民社區議會的運作問題,如何加強人民直接參與政策的制定,並可在互聯網上與議員共同辯論、共同投票。此外,他們又建議改革選舉制度。每一個人都一臉認真,手中一疊報告,爭相發表,不然便是不停在寫筆記。我站在一角,靜靜觀察,心中不無感動,他們沒有批評者口中的胡鬧,也不是小混混,他們只不過對統治者死心了,他們要學習如何做自己的主人呢!
回想初來到馬德里的時候,遇上15-M公佈舉辦大遊行,怎知變成小遊行,警察多於遊行參與者,與幾個月前的數十萬人以至百萬人遊行,不可同日而語。評論者包括我在內,還以為憤怒的運動已失去動力,大家又回歸到過去的生活了。原來這都是錯誤的觀察。由於一年來遊行示威太多,人們認為暫須停一停,想一想,但並不表示他們放棄抗爭。反之,他們後來從街上轉到社區去,令運動生根。15-M在每個社區自發成立了人民社區議會,於週末與居民舉行會議,商討如何把社區力量壯大起來。在保守的社區,他們當然難成氣候,但在窮人社區,他們則甚受歡迎。從馬德里到巴塞羅那,又從巴倫西亞(Valencia)到馬拉加(Malaga),全國各地都出現人民社區議會,可謂是遍地開花。
難怪西班牙會出現“憤怒的一代”15-M。15-M不再紮營上街了,轉而在社區推動參與式民主。不僅「佔領」空置公寓,還「佔領」醫院,阻止醫院關門,透過人民議會,直接向政府交涉。與希臘一樣,他們正在進行一場新民主運動的實驗呢!當歐盟大國要削弱這些歐豬國家的民主元素之際,年輕人不甘心,他們要借機大搞另類民主,值得我們關心。
在另類民主中見另類經濟生活,時間銀行是其中一個重要模式。15-M成立「時間銀行網路」,協助有興趣的社區創辦時間銀行。原來,這個模式並不新鮮,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,一位美國人埃德加·卡恩(Edgar Cahn)率先提出並創立時間銀行,目的是能為社會變革帶來一些經濟和精神效益。在互助的平等互惠中,提升個人生活質量,創造社區網路與社會資本。卡恩是倫敦經濟學院的資深研究員,他的理論,在於勞動不分貴賤,不管是蓋房子,還是照顧小孩,每個人的工作時間都是平等的。因此,他設計了時間銀行系統,把每個參與者的工作時間或接受服務的時間,按小時記錄下來,當有需要時,參與者可以用所儲蓄或透支的時間,來換取或提供相等時間的服務。
希臘社會活動家推動另類經濟生活
為什麼卡恩會想出時間銀行這個模式?這與他經歷了一次大面積心肌梗死有關。復原後,他對生命有了重新的認知,他有感於人類的友愛精神,可把生活面貌提升,並且可共同跨越困難。這種銀行只涉及時間,沒有金錢交易,也不涉及利息和金融衍生工具,因此參與者無需擔心。對於受盡大商業銀行欺騙的歐豬國家人民,時間銀行成為他們的心靈雞湯。當然,在運作上還是有價值計算,在此不贅。
我在結束馬德里行程後,繼續前往巴塞隆那。在巴塞隆那認識勞卡這個小伙子,是一件愉快的事。我們走在街上,他數度重覆說他如獲新生,實在不可思議。我拍拍他的肩頭,指他很幸運,這麼年輕便可以有所領悟,有些人活到老還不知道為什麼而活。勞卡的故事令我感動。他在佔領廣場行動剛開始的一一年五月十八日路經廣場,當時有一大群人集會抗議政府處理危機的手法。他不知就裡,一問之下好奇參加,逐漸發覺人應該為不公義的事情發聲,遂一頭栽進這場聲勢浩大的運動裡去。他說,過去他只關心自己的音樂世界,組樂隊唱歌玩樂。在廣場過了幾天後,他開始明白什麼叫使命,他為他的音樂賦予了使命,也為人生賦予了使命。他一改以前一味追求消費的方式,回歸簡樸。在這過程中,他發現了人的價值,他要為這些價值而奮鬥。
勞卡形容這場人民之戰,其實是一場人道運動(Movement Of Humanity),我豎起大拇指表示十分贊同。他天真爛漫地請我看看他,他從頭上的帽子到腳下的運動鞋,都是「人棄我取」,連電腦也是。他不需要有iPhone、醒目的外衣、名牌運動鞋,一樣可以活得很有意義。他每天黃昏待街市快要關門時,便跑去撿拾被丟棄的食物,運送到無家可歸者“佔領”的居所,又在街頭撿拾一些建築材料,幫助他們在設備不全的借來居所蓋廚房和洗手間。
過去以為沒有可能的事,今天都變成有可能了。勞卡還在佔領廣場行動之後,參與遊行至歐盟總部布魯塞爾抗議。他說,真是神奇,他出發時口袋裡只有兩歐元,到達布魯塞爾時兩歐元還在。沿路有人捐食物,借地方給他們洗澡休息,又或撿拾可循環再用的東西維生。一切就是這麼簡單。
我與他揮別後,接著的一個月,他和其他運動者再來一次遊行至羅馬,目的是提醒大眾,每一個人都可以有能力作出改變。對,即使只坐在瘦馬上,手中拿著的也只是一根長矛而已!
對,他們可以,我們亦可以,就是在絕境中透過合作、團結、共享,發揮創意,勇闖難關,正如古人所說:絕望之為虛惘,正與希望相同。
西班牙年輕人協助重建社區:一切從自己開始